費文玥面色不變，“叫你‘俊奇’啊。我剛才聽到那個女人這麽叫，覺得‘俊奇’比‘蜜蜂’這個名字好聽多了，就順口叫了。--怎麽了，我不能叫嗎，”

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，費俊奇的暴躁程度呈幾何度上升，“不準叫，以後都不準這麽叫我，”

費文玥也沒有生氣，只是淡淡說了句，“不叫就不叫唄。”

見林小樂的人沒有追上來，費俊奇也放開了拉著費文玥的手，兩個人準備繞到特殊副本的後方伺機行事。因為剛才的過激反應，費俊奇見費文玥沒有和他嗆聲反而沈默著，頓時覺得滿身不自在。他也認識到自己的話似乎有點不合適，但是自從姐姐在游戲沈睡之後，這種滿懷著希望尋求答案卻不斷失望的境況，已經幾乎將他的神經逼至極限了。

只一碰觸，就會“啪”的一聲崩斷。

少年默默地為自己的行為找著種種借口，想要道歉，卻又覺得開不了口，哼哧哼哧了半天，吐出一句：“不就是殺了搶怪的人嘛，多大點兒事兒啊，也值得你這麽高興。你們女人就是這樣大驚小怪，一看就是沒見過世面的……嗯……就是這樣。”雖然說話的最後及時住了口，但這並不能挽回這句話的本質——鄙視，這是赤、裸、裸的鄙視。

這種話一出口，深刻表明一個不會說話的人是多麽拉仇恨。

好在費文玥自覺自己已經很好地領教過費俊奇的本事，這時候倒沒有多麽生氣或者傷心。比起弟弟對於姐姐的種種言語之傷，以陌生人的身份接受費俊奇的“純天然毒舌”，根本就是不痛不癢。

不過，既然沒有姐姐對於弟弟的愛護，適當的反擊是很有必要的：“怎麽，你心疼了美麗又清冷高傲，還很有能力的軍團長逐夢紫嫣了？”這孩子，不給他點教訓，就會翻天了。

“胡說什麽！”某人炸毛。

“其實我很理解你的心情，像你們這種年紀的小男生，正處於那種恨一個人想讓對方死，愛一個人想要和對方一起死的階段。我以前看過你的新聞，知道你很喜歡逐夢紫嫣，聽說你還喜歡和你姐姐對著幹……”

“別說了！”費俊奇的聲音有些顫抖。

“剛才聽你們的對話，好像逐夢紫嫣和你姐姐的死有些關系啊，你變成這樣，是不是因為以前對你姐姐不好而心懷愧疚呢？……”費文玥其實知道自己並不該說這些話的，但是此刻，她控制不住自己。她在游戲裏死的時候，那麽孤獨，那麽痛苦，那麽絕望，腦袋裏充斥著各種畫面，胸中彌漫的是被遺棄的憤恨，

那個時候，印象最深的場景是她想象著現實中的家人是多麽快樂，笑得多麽幸福，就像是他們的幸福快樂就是為了襯托她的悲慘絕望一樣。後來逃離那種無限死亡的境地，她的理智回歸，心中拼命拼命地說服自己想象的畫面都不是真實的，他們愛我，我的痛苦一定會讓他們更加難受，應該相信他們，他們是我最最親愛的家人……

但是，有時候，就算理智上知道，情緒上仍舊很難灑脫。哥哥對於林小樂的偏愛，俊奇那些傷人的話語，父親明知道游戲的巨大危險仍舊沒有告訴自己真相……

這些，都是源於不甘心。

因為不甘心，內心裏一直潛藏著這種瘋狂的情緒，看著昔日的人悔恨、傷心與痛苦，她的內心泛著的暴虐的快感。

一方面，她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對的，但是另一方面，她只要一回想到那個時刻，費文玥就很難把過往一筆勾銷。

費俊奇的眼睛迅速變紅，布滿血絲，他慢慢地舉起自己的弓箭，那是令無數玩家聞風喪膽的、纏繞著暗紅血腥的大兇器。

此刻，他的弓箭對準費文玥，卻不像往常那麽堅定幹脆。“告訴我，弟弟做錯了事，姐姐會不會原諒他？”他說話的聲音很平靜，表情卻十分痛苦，他問她問題，並不像是尋求答案，反而像是尋求救贖。

這個時候，來尋找救贖麽？

是因為太恐懼？太悔恨？受的折磨已經無從忍受？所以哪怕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，也下意識從別人身上找到救贖？

“我問你，是不是！”費俊奇驀地射出一箭，箭支從費文玥的耳邊擦過，在她的臉頰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，“如果姐姐喜愛弟弟，心疼弟弟，她一定會原諒他的，是不是！”

這句話換做其他人來聽，或許難以聽懂。

但是，換做費文玥來聽，就是百感交集。她的弟弟，仍舊很霸道，脾氣火爆的像是一只火藥桶，性格單蠢得讓人不忍直視--這種事，輕輕一句原諒與否就可以風輕雲淡，一切過往消弭無痕嗎？

更何況，被人拿箭指著回答。

“你說呢？”費文玥反問。

“回、答、我！”費俊奇的聲音有點沙啞，他的話像是咬碎了牙齒，一字一句憋出來的，“回答我！”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，他的話裏隱隱帶著哭音。

痛苦。

每一個字，每一句話，每一個表情，每一個動作，都代表著這個少年的痛苦。

沈默蔓延，時間無聲流逝。

良久——

“是的。”

費文玥最終這樣回答費俊奇。

是的，姐姐會原諒弟弟。

因為姐姐喜愛弟弟，心疼弟弟，所以即使弟弟做錯了事，傷了她的心，她仍舊會原諒他。

因為姐姐，終究看不得弟弟的痛苦。

愛一個人，不是只有他對你好的時候你才對他好——那不叫愛，那叫理所應當。

費文玥勾勾嘴角，對聽到那句話後陡然放松甚至站立不穩，一屁股坐到地上的弓箭手少年說：“我不知道你的姐姐是否愛你，不過，如果她愛你的話，她必然會原諒你，即使你做了很多傷害她的事。——但是，費俊奇，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，愛一個人，無論多麽深愛，也是有限度的。”人不可能無限的包容，就像有的母親甚至會舍下自己生命去救孩子，但是在看到孩子犯下不可挽回亦不可原諒的錯誤的時候，她甚至會傷心到和孩子斷絕往來。

少年的臉色白了白，但是下一刻，一聲傲嬌的“哼”重重發出：“我姐姐的事，你管不著。”

……

費文玥森森覺得，她的弟弟完美的演繹了一個人是如何欠虐的。

要不是我給了你安慰，你還能小尾巴一翹一翹的嗎？做人能不能不要這麽快變臉？你以為變戲法嗎？騷年！

恢覆了活力，費俊奇又想起了先前的話題：“你說你一個長得還算行的女孩子，怎麽就不會做做樣子呢，至少也要裝一裝嘛，風姿綽約啊小家碧玉啊蛇蠍美人啊不都是這麽來的嗎……”

費文玥斜睨他一眼。

少年自覺改口：“……我是說，其實你可以先和我合計合計，你不知道，我們殺的可是游戲有名的高手，應該錄下來的——當做紀念。”自己終於從中二少年進化完畢的紀念。

“不要緊，我已經錄了。回頭給你好好欣賞姐的英姿。”這種時刻，怎麽能忘記錄像呢？

“……”費三少爺表示，能自戀成這樣，也是一種本事啊。

“對了，”費文玥靈機一動，脫口問道，“費俊奇，你還喜歡逐夢紫嫣嗎？你為什麽喜歡她呢？……你以前，為什麽不喜歡你姐姐呢？”作為當事人無法問出口的問題，現在也能假借旁觀者的身份探知一二了。

“你不覺得自己太八卦了嗎？你很關註小樂姐？”費俊奇挑眉看著費文玥，反問。

“小樂姐？”費文玥敏感地抓住這個關鍵詞，聲調有些微微拔高，“你還叫她小樂姐？”我以為那女人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已經破滅了！

費俊奇忽然湊到費文玥面前，似在研究她的表情，道：“我發現你真的很討厭林小樂耶，比我姐姐還討厭她。她得罪過你？”

什麽比你姐姐還討厭她！你姐姐就是這麽討厭她的！哼！

費文玥憤憤不說話，費俊奇也沈默著。就在她以為費俊奇不會說什麽的時候，他忽然開了口：“我並不討厭我姐姐。”他低著頭，讓人看不清表情。

費文玥不說話，但是努力支著耳朵聽。

“我姐姐——長得很漂亮，又很有氣質，人聰明得不像話，對待別人也沒有可以挑錯的地方……總之就是一個特別完美的人。”費俊奇說話有些停頓，像是在努力措辭，力圖用最準確的語言來描述他的姐姐。

咦？評價蠻高的嘛，某人竊喜中。

“我很喜歡我姐姐。”費俊奇一錘定音。

費文玥又支著耳朵等了一會兒，發現費俊奇已經完全閉了嘴，一個字都不說了。

終於，她忍不住開口：“完了？”

費俊奇看費文玥一眼，聲音沒有起伏：“完了。”

費大小姐急了：“你這樣什麽都沒有說啊~！”雖然評價很好，但是怎麽可以說的這麽平淡！

“怎麽什麽都沒有說呢。”費俊奇淡定反駁，開始碎碎念起來，“我不討厭我姐姐，她那麽完美，我怎麽會討厭她呢，我很喜歡她。——所以說，不要相信那些新聞八卦，那些八卦雜志都是瞎編，他們就是見不得別人好，純粹為了報覆社會！我們姐弟感情很好的，我是一個很乖的弟弟，我也很聽我姐姐的話，她說什麽就是什麽，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，讓我吃苦瓜我絕不吃黃瓜。我姐姐也對我很好，她還給我做燒烤，織毛衣——織毛衣可是古代的技能，我姐姐專門為了我學的！”

“我對我姐姐也很好，凡是欺負她的，全部都被我打回去了。她高中的時候遇到流氓混混，我一個獨戰八個人……”

費俊奇，你這樣是純粹忽悠呢還是純粹忽悠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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